【2046王家衛專訪】電影2046　一個永恆不變的時空 - 王家衛

【2046王家衛專訪】電影2046　一個永恆不變的時空


方念華︰「人生像一列列車，那有人坐列車是飛駛疾行，迫不及待想
要早一點到目的地，有的人喜歡蝸行牛步，慢慢的享受人生，在全台
灣上檔的這一部精雕細琢了5年，王家衛的新片2046，這片子我看過
，它講的呢，是很多人都想搭上一列列車，到他們心中的這個理想之
地，2046，2046這一個年份，這一個時空，之所以讓很多人在列車裡
嚮往，那是因為到那裡，所有的記憶都可以凝固不變，在人生記憶裡
面，愁煞跟痛苦的，好像都沈澱了，而在記憶裡面最不能夠接受的，
那一些猝不急防的改變，全部都變成不變，很多人在人生經驗裡面呢
，重疊最多的，就是對記憶的難忘，我們也常常不曉得，記憶不知不
覺地主宰了我們以後的命運，在人生裡面不能夠實現，讓記憶永恆不
變的，電影裡面可以實現，這是一部怎樣的電影，我們現在一起來聽
，這一個電影說故事的人，導演王家衛來跟我們分享，導演，你好。
」


王家衛︰「妳好。」


方念華︰「最近來台灣，這個觀眾還是透過這個，導演的有色眼鏡，
來瞭解這個王家衛導演，你帶給我們這個色彩，這麼豐富的電影，有
這麼多部，我們卻很難這個，直接接觸到導演的眼神，好，我們來看
一下，這個2046這部電影，我剛剛的開場到底對不對，每一個觀眾都
可以去詮釋他看過的電影嘛，那這是屬於我的詮釋，它是一部關於記
憶的電影嗎？」


王家衛︰「我不能說妳不對啦，其實我們那個，為什麼我們會有2046
這個想法，其實是在97年，97年就是香港回歸中國，那一個時候就是
，大家在香港，每一個人都關心，這個問題就是說會不會變，那那個
時候大家都會講，50年不變，那我就感覺這個是一個，好像是一個承
諾，一個很大的承諾，要50年不變，那個是一個很難的事情，那我覺
得我就去想，這個世界有什麼是會不變的，那我就用了這個號碼，因
為我在從97年到最後一年50年之後，最後一年就是2046，所以我就用
這個號碼，因為我感覺用這個號碼去講一個愛情故事，可能會更有趣
，因為在，我們在戀愛的過程裡面，我們永遠都會有一個問題就是說
，大家最關心的，就是你會不會變，我會不會變，這個世界有什麼是
不變的，我們現在那麼開心，這個會不會永恆，所以在這個電影裡面
，我們就寫了就是，有一個地方叫2046，在那一個地方，是什麼都不
會變的，你要是你現在，很珍惜這個東西，你可以那一邊還是會找到
，今天在現實裡面沒有的，你都會回到那一邊，我想這個是，基本上
是一個一個理想啦，但是我想每一個人的心裡面，其實還是有這一塊
的空間在裡面的。」


方念華︰「所以是從這個大的環境，然後引發你對於人生，變跟不變
這個中間的追求，然後能不能追求得到，所以愛情可能是反應這個，
關於變跟不變的一個面向，在電影裡面，電影裡面這個電影很吸引人
，我想很大的原因是它有太多，在亞洲社會，可以說是一流的演員，
他們不只是一流的紅星而已，不管張曼玉、梁朝偉、劉嘉玲、王菲或
是還有這次參與的木村拓哉跟章子怡，他們有足夠的明星魅力，最重
要的是他們的演技都已經受到很多的肯定，我們來談木村拓哉，你那
時候怎麼想到要找他？」


王家衛︰「最主要那個時候是，我們開始找木村的時候，是在差不多
2000年，就是剛開始那一個．．．，這個電影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們
一路在找一個跟梁朝偉是一個相反的人，是一個很外向，那梁朝偉應
該是很內斂的，那因為那一段時間是剛好日劇在，這樣非常紅的時候
，那我們公司所有的助理每天都在講木村拓哉，他們就每天叫我看日
劇，看木村拓哉，那一個時候，就是他們給我看很多很多，那一些
TAKE，那我看完之後，還是沒有什麼大的感覺，因為，因為我會知道
他是非常的好看，很帥，但是還沒有掌握到一點，有什麼特別在裡面
，後來我看了他的一個寫真集，是他在裡面是，是一個清裝的珍妃，
這樣一個樣子，我就看見這個是很有趣的，這個人有他的陰陽一面，
OK，也非常的就是說，也可以有很多面。」


方念華︰「可塑性很強。」


王家衛︰「對，所以那一個時候我就說，好，我們試一下吧，就是這
樣去找到木村拓哉。」


方念華︰「在最近這一段時間，從坎城到現在，當這個木村拓哉提到
2046，那麼影劇圈在抓焦點的時候，最喜歡用他說的，他說他不曉得
他在演什麼，你第一次聽跟現在聽，有沒有一點點的不高興，或是你
覺得，這也是不錯的宣傳。」


王家衛︰「其實這個也是一個事實，為什麼呢？就是說在我去找木村
拓哉之前，就是我已經跟他的經紀人講的很清楚，就是因為我很瞭解
日本人，其實演員的，他們做事的方法，尤其是他是通過長時期在這
個電視劇，他也很清楚那個劇本，因為他們認為就是說，一個演員到
現場，他要準備的非常好，才是一個專業，但是呢，我跟他講的很清
楚，我是說，這個電影只有一個故事，有一個大概，但是因為我們，
我自己的習慣，我一直會變的，那你必須要考慮清楚，那對他來說，
這個是一個很大的挑戰，那他那個時候的經紀人，曾經也是說，這個
是非常，就是冒險的一件事情，但是最後他自己決定就是說，要是我
可以克服這個問題，我為什麼不可以做到呢？就是因為這個是他的第
一個電影，所以他也是非常非常，對自己要求很高的人，他也說OK，
我就可以用這個，這個心態去處理這個事情，開始的時候是，當然他
還是要去瞭解，因為他是唯一一個日本演員，他更要就是說我要表現
的好，那慢慢就是說他開始看見我們的現場，像杜可風啊，其實基本
上都是很休閒，那他就慢慢可以RELAX，到最後他就說，其實我就看
著你，你帶著我怎麼走，我就怎麼走。」


方念華︰「好，所以這是一個高要求的團隊的Team Work，才會激盪
出特別的火花，我想在這個電影裡面，對演員其實基本上來說，是一
個很大壓力的事情，因為其實我們現在看這個電影，我們可以看到他
們每一個，做為一個演員來說，他們的水準都是很高的，在這個電影
裡面，他們的表現都是很好，那每一個人在這個，這樣一個情況下面
，我們都不希望自己是最差的那一個，尤其是這個火花一碰到的時候
，就大家都要表現出來，它是比較好的一個突出自己，所以我想每一
個演員在這個過程裡面，他們的壓力都很大，所以他們彼此在這個戲
裡面，不同的角色，不同的互動，就有不同的這個，我們講化學反應
出來，當然這個戲每一次看，可能都有不同的一個層次，剛剛講到這
個演員參與，王家衛導演的演出，我那一天在看試片的時候，其實滿
幸運的，我跟那個蔡康永一塊看，他是．．．，他也是上海人，在台
灣不管在文學界，或者是電影影評，那現在在主持界都發展的很好，
我就跟他請教，那他知道我有機會能夠跟王導演見面，他有一個比喻
你覺得對嗎？他說有很多人都喜歡說，導演的戲拍的長，精雕細琢，
他說那是因為你像畫油畫一樣，如果是畫水彩畫，就是你會先勾勒出
那整個構圖，然後再把顏色塗進去，他說這個畫油畫的人就是，畫一
畫會停下來，看一看，想一想，再修一修，再畫一畫。」


王家衛︰「其實這一個，這一個真正的過程，其實拍電影是每一個電
影，它都有不同的需要，我也可以有一些電影是拍的很快的，像重慶
森林，基本上它是一個，好像是一個素描，因為速寫，因為在那個時
候是很快，很短的時間去做到這一點，那個電影的節奏，就是需要這
樣，然後好像2046，基本上開始的時候是，這個電影是沒有那麼龐大
的，但是就是慢慢的，因為你要讓那麼多演員，就是有參與這個電影
，他們每一個人都是有很多事情，好像木村拓哉一年，哪一個星期，
要做他的SMAP，還有就是說也要演唱會，還有很多一大堆的事情，那
梁朝偉他們也是，有很多戲在拍，所以每一次你都要，要拍完一段之
後，你要停下來，等他們下一段，那就好像是你，你在畫一個畫，但
是你的模特兒，坐了一下就走了，走了一下，你要等半天他才會出來
，所以呢，這個過程裡面就是說，你還是要等，那你慢慢去把這個東
西繼續。」


方念華︰「我們剛剛提到了，這個整個電影，我們現在從一些角度讓
觀眾看過之後可以回味，沒看的時候，大概瞭解一下，這部電影的故
事，我們講到大家都想去2046這一個地方，因為那裡記憶永遠不變，
在電影的一開始，木村拓哉演的這一個人，他是唯一從2046出來的，
如果我說，這電影是要說有的人，他覺得他可以掙脫這個記憶，或者
他可以接受這個記憶，不可能永恆不變，原因是在哪裡？」


王家衛︰「第一，這個這麼特別的情節，你想告訴觀眾什麼？其實在
電影裡面，那一個木村拓哉基本上，他在未來，他在未來這個故事是
一個，從梁朝偉的角度去創造，梁朝偉創造這個故事，是希望去表達
一些，就是說他自己做不了的事情，所以其實一開始，在這個電影裡
面他說，他是唯一可以離開這個2046，因為他需要去改變，那梁朝偉
是有這樣的心態，這個電影的問號就是說，他從開始他就希望可以改
變，但是到最後他可不可以呢？其實我們簡單的說，2046可以說是一
個，是關於這個愛情的後遺症。」

方念華︰「沒錯，我同意，就是說因為他曾經很喜歡一個人，他經過
了一段很深刻的愛情，但是這個沒有結果，之後他怎麼樣去，去把這
個，這一段感情慢慢地就是放開，可以接受其他的人，但是在這個過
程裡面，我們看到他，其實他每一段的感情，現在他包括跟鞏俐，跟
章子怡，跟王菲，都有以前的影子在裡面，所以這個2046，永遠都在
困擾著他，到最後他說，我要離開，我要離開，但是他每一次要這樣
做的時候，他還會走到那一個空間裡面，其實這部電影裡面，其他的
角色跟梁朝偉在相遇的時候，他們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記憶，他跟劉
嘉玲，第一次碰到的時候他說，我記得妳在新加坡教我跳舞，那劉嘉
玲有她自己的痛苦的回憶，那鞏俐跟梁朝偉碰到的時候，她是帶著一
個神秘的金邊回憶，但是她沒有說出來，章子怡可能也有，但是我們
看到有很多情節在描述，她跟梁朝偉的這個相遇，然後痛苦，無奈地
接受梁朝偉的離開，所以導演在每一個人的角色上，都放了那一些，
無法擺脫的這個回憶，為什麼？」


王家衛︰「這是．．．，導演是中年嘛，那我也是中年，有的人聽到
別人講中年，不太高興，所以我趕快，妳是新中年，已經30好幾了，
所以就是說，是不是你到中年，你越來越承認這個事實，就是人生有
很多的記憶，你是不可能擺脫的，那你只好去看清楚，那個記憶的影
響是什麼，我想妳非常年輕的時候，尤其是小孩子，妳永遠都是看前
面的，因為妳的記憶是很短很短的，但是在這個路上面，妳越走越遠
的時候，妳就會發現，妳後面其實有很多很多東西，妳其實，妳所有
的經歷，它都會影響妳，那妳前面也可以看，也可以回頭，那這個，
在這個電影裡面，其實他們每一個人，可以是對方，梁朝偉跟章子怡
在，因為他們的關係是這樣，但是梁朝偉同時也可以是另外一個章子
怡，要是他碰到另外一個人的話，OK，所以其實是由一件事情的幾個
方面去看，其實他們每一個人都可以是對方。」


方念華︰「好，所以你的意思是說，這個故意是說，每一個人在這個
感情的相對關係裡面，有時候我們不能夠接受一些變化或是選擇，但
是我們換了一個對位，當我們碰到另外一個人的時候，我們可能也扮
演了，當初讓自己心碎，或是痛苦的那一個角色。」


王家衛︰「對啊，其實，其實我想在這部電影裡面，為什麼我們會，
會把這個故事，放在一個60年代，但是它寫的，是一個科幻的故事，
基本上就是說有，在某一個階段，人，他會用很多時間去回顧，也會
偶爾向前去幻想一下，這個原因都是因為，他對現在有一個不滿足，
他在做這個事情的時候，他沒有RELAX，關於他自己的現在，所以為
什麼在這個電影裡面，他說愛情是有時間性的，是It's matter of
timing，所以我們在電影裡面，看見他就是永遠都是說，他說王菲是
遲鈍的，他自己也是遲鈍的，就是說我們現在事情過的那麼快的時候
，有一些事情過了，我們才會瞭解，原來這個是我想要的，就是其實
他們都忽略了，就是在他們身邊，旁邊經過的東西，其實我想讓大家
去體會的一點東西就是說，有一些事情，我們要去把握現在。」


方念華︰「對，不過我想這個電影，其實有一個滿好的，一個說故事
的方式，因為我們通常，我們從小到大，不是都聽到很多人跟我們說
，你要把握現在，把握現在讀書，把握現在努力，把握現在去注意你
身邊發生的很多事，但是這部電影是從一個過去的方式，讓我們透過
過去來瞭解，現在的意義在哪裡喔！我們談到過去跟現在，阿飛正傳
、花樣年華，然後到這個2046，你是．．．，一定，當然是刻意的啦
，我是說對於60年代，這個特殊的時空，在你的成長經驗裡面，或是
在你的專業的，你所接受的各種美學，這個文化的衝擊裡面，它到底
有多重要，讓你一直地回到那個年代？」


王家衛︰「其實那一個60年代，第一就是說，那個是我的童年嘛，那
在這個，在那一段時間裡面，我當然會有一些，我自己非常懷念的一
些人物或者是一個地方，60年代的氣味是什麼？是一個夏天，是．．．
懶洋洋的，我的感覺是這樣，有很多綠色，但是呢，我就發現了就是
說，因為香港是一個變化的很快的城市，所以現在基本上我們要是，
要拍一個60年代的東西，基本上已經不可能了，越來越難了，你會覺
得香港比台灣容易找到那種感覺，沒有，我92年的時候，我在拍阿飛
正傳的時候，有很多東西還是可以找到，有一些地方，還是保持原來
的樣子。」


方念華︰「不好意思，導演，你是說大的景，還是說小的？」


王家衛︰「大，小都是一樣的，現在在香港越來越困難，那還有就是
，不單只是一個地方啦，還有就是有一種，人跟人之間的關係，或者
是某一種情懷，現在都已經沒有了，那我的感覺就是說，其實電影還
有一個功能就是，你會把一些很快就會消失的東西，放在這個電影裡
面，其實這個電影的本身，這個底片也是一個2046，對啊，它是一個
凝固啊，對啊，妳就可以，永遠在這裡找到，所以這個也是，我為什
麼在這幾年裡面，都會把故事都放在60年代，就是我希望儘快地，把
這些東西都凝固在這個底片上面。」


(修改:2004/10/2 下午 04:00:10)

--

--